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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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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章

大門從中打開, 天子淩颯的身影出現。

陛下攜著盛怒之氣而來,開口便是質詢。

“秋氏,桐油一事,你與朕詳說, 你在喻指什麽?”

蠻蠻退後幾步, 直接退到了陸象行的懷裏,受驚似的。

淩颯方覺自己聲量過大, 扯了眉峰, 步入穗和宮後,讓內監在外守著, 誰也不放進來。

調息片刻,將呼吸放勻, 陛下冷靜地看了一眼過來:“舅舅,朕是十分信任你的,但此事, 事涉貴妃, 你卻一句也不曾提醒過朕, 若是方才秋氏太後面前攀扯上虞家,就連貴妃也難脫身, 舅舅,你可是讓朕好心寒。”

陸象行眉眼凜了凜:“我不知道此事。”

蠻蠻仰高臉蛋:“陛下不用拿象行開涮,他確實不知道。好吧我承認,當初沒有什麽賊人擄掠,是我自己要逃走的,象行事先並不知情, 個中細節,我也沒對他講過。”

“蠻蠻。”

陸象行低聲地告誡, 將她的腰肢扣住,往身後扯。

他讓她不要強出頭。

蠻蠻卻昂首道:“幫助我逃出長安的,就是虞娘子。”

虞子蘇,乃是當朝貴妃的親妹妹。

蠻蠻把虞子蘇扯入局中,貴妃也脫不了幹系,那麽順藤摸瓜,就能找到淩颯這兒。

天下皆知陛下不愛中宮,深寵貴妃,他為了保護虞貴妃,自然也要保住蠻蠻無恙,否則蠻蠻若是被治了一個欺君大罪,那麽虞家作為從犯也跑不掉。

淩颯不喜歡那個沖動有餘成事不足的小姑子,咬牙切齒地默念了“虞子蘇”的名字。

“你要朕幫你作甚麽。只要不扯上貴妃,朕可以視情況,應許你的條件。”

“好,爽快!”蠻蠻就喜歡和豪爽人說話,她站直起身,聲音鏗鏘琳瑯,散如珠玉,在穗和宮正殿一字字響起,“我要陛下承諾,無論如何,不要我夫君陸象行性命,我要讓他毫發無損地離開長安。”

說罷,蠻蠻輕輕地一眼擲落去:“我相信,這也是陛下的想法,咱們是一致的,陛下也不想殺了舅舅對嗎?”

不然他也不會親自過來。

淩颯自知在心理上被人拿捏,已是暫出於下風。

陛下深呼吸,聲音沾了一絲多日懸心奔走的疲憊:“好。朕應許你。”

蠻蠻道:“沒了。”

就這?

淩颯與她身後的陸象行均吃一驚。

陸象行將她扯回去,眉眼一沈:“蠻蠻!你真是胡來。我的性命無關緊要,你還有漫長一生,怎可如此貿然沖動,若是你折在此處,我還出長安做什麽,又能往哪裏去?”

蠻蠻從他的話裏,竟聽出了決絕的殉情味道。

就蠻蠻而言,她已經不枉了。

眼眶微微紅熱,她垂下眸光,反握住陸象行掌紋粗糲的大掌,悠悠地,柔聲說道:“夫君。我不會死的,我還要回月亮城,和我的青鸞重聚。”

女兒,叫青鸞嗎?

陸象行的心尖微微地發顫,那種美好,宛如琉璃易碎,讓他患得患失,甚至是惶恐不安。

他也可以,擁有那種幸運麽。

若說原本淩颯只是想讓舅舅脫局,方才多了貴妃,眼下,他又深為舅舅與舅母之間這種不容旁人、生死相依的深情所震懾,久久地說不出話來。

舅舅與舅母伉儷情深,忠貞不移,是人間真情最好的模樣。

就連他也心中不忍,讓這一對有情人勞燕分飛。

蠻蠻叩著陸象行的手,與他一道,上前向淩颯一禮:“陛下,尾雲與蒼梧一戰之前,象行曾對我說,他身為漢人,亦有漢人的使命,不讓蒼梧侵略尾雲,更是為了阻止蒼梧野心擴張危及大宣,他從來沒有一刻忘記過自己是宣朝人。我們都一樣,我和象行的婚姻,早已不止是我們倆人的事,我們身後是兩個國家。當初是我考慮不周,私自逃出長安,才有今日。一切就是蠻蠻自作自受。”

淩颯的眉梢抖了幾下:“當初離開,必是厭惡舅舅,如今又回來……”

蠻蠻汗顏:“陛下,對虞貴妃,不也是一樣麽。”

一開始相看兩厭,後來別扭地動了心,再後來,已是情毒入骨,便是刮骨也再難療愈了。

淩颯終於不得不承認,尾雲公主此回來長安,是做了不少調查的,他的許多底細都讓尾雲公主摸清了。他無奈地發出一聲長嘆,對陸象行笑道:“舅舅娶的這位小舅母,可比朕的貴妃厲害,她從來不敢為了朕頂撞母後。”

虞貴妃在宮中謹小慎微,步步為營,生怕行差踏錯,便是一步之差萬劫不覆。

可越是如此,她所得的寵愛便越引起陸太後的不滿。

母後對貴妃諸多挑刺,極盡嚴苛。

每每看在眼中,淩颯夾在其間,都有苦難言。即便他想要為她撐腰,貴妃都從來只會讓他熄火,說好聽的,是怕自己做了挑撥天家母子的紅顏禍水。

貴妃對母後侍奉得勤勉細心,未必心中沒有微詞,可她柔婉順意,從來不在淩颯面前多嚼半句舌根,更不敢對陸太後說半個“不”字。

倘若貴妃也有舅母這樣的膽識,也許,他也能有勇氣,如舅舅般對母後敵視相向吧。

世人皆知太後英明,無人為皇帝歌功頌德。

即便封禪泰山又如何,丹青史書上記著的,始終是“陸宛”的名字。

“淩颯”二字,只不過是傀儡的符號。

念及此,淩颯心中有千頭萬緒、千言萬語,他舉足不定地躊躇片刻,從喉間溢出了一聲低笑。

“尾雲公主,只要不牽涉虞家,朕不但會保全陸象行的性命,也會保全你的,只要你有辦法讓太後放你們出長安,朕給你們善後一切。”

天子一諾,可以燙金。

蠻蠻自是相信。

“君無戲言。”

她歡喜地舉起了小手,要與淩颯擊掌。

對方感到這尾雲公主有時心機深重,有時,卻又天真得可愛,他莞爾一笑,上前。

啪啪啪,與自己的小舅母三擊掌。

“陛下。”

始終保持沈默的陸象行,忽地搖了下頭。

淩颯挑了一邊長眉:“舅舅,朕可是答應小舅母了,你放心就是了。”

陸象行來到蠻蠻身側,手掌從身後扶住蠻蠻的細腰,從喉中滑出一道低沈的嗓音:“陛下可曾記得去年封禪泰山回來途中,遭遇刺殺一案?”

封禪泰山歸途中遇刺,已經過去了近乎一年,淩颯當時怒不能遏,派遣陸象行深入南疆徹查兇手,但這次回來以後,陸象行對行刺一案的結果只字未提,淩颯便以為此事一直沒有下文了。

“舅舅有線索?”

陸象行頷首,臉色並不好看,蠻蠻感覺到握住自己腰的那只手掌僵持了,片刻後,她朝身後仰目,陸象行也看了過來,四目相對,他漆眸如淵,像是局外之人,淡然地道:“就是太後。”

如若不是蠻蠻攪局,陸象行本想把這個答案爛在肚裏帶入地府,也不願離間了太後和陛下。

淩颯果然不信:“不可能,母後?母後怎會?朕是他親兒子!”

可他大約自己也知曉,這樣的話在前車之鑒陸象行面前,實在沒什麽說服力。

淩颯失聲:“舅舅,你真的肯定?可母後為何要這樣做?”

陸象行再一次點頭,目光卻始終落在蠻蠻冒著粉霧光澤的俏臉上,微微一笑,語氣像是與己無關:“太後一直想削弱我在軍中的威信。十年來,我拿到的兵權,終究是多到犯了忌諱。她讓我娶蠻蠻,便是開始。利用中原長安對南疆的痛恨,一點點腐蝕瓦解我的威信,讓同僚生厭,令下屬起疑。行刺陛下,是太後的後一步棋,故意賣出刺客出身於南疆的‘破綻’,正是為了引陛下摸出這條線索,再一次將尾雲的‘罪行’曝露日光之下接受長安的審判,連帶著,我這個尾雲公主之夫,也會逐漸被人們離心、鄙夷。”

淩颯仍是難以置信。

陸象行低了眉眼,見到蠻蠻的美眸劃過一絲驚疑不定,他扣住她的纖纖玉指,溫聲道:“蠻蠻,一開始你就是太後利用來攻訐我的棋子。是我連累的你。今日,又連累你了。”

蠻蠻對他沒有半分怨怪,只是疑惑著問:“你是何時知曉的?”

“南疆與蒼梧一戰之中,我就知曉了,”陸象行稍擡下頜,對滿眼悲諷的淩颯,“陛下,葉擦風興兵作亂,乃是出自我大宣太後授意!”

這最後一句,語調已經慷慨激昂,不覆前邊的平靜無波。

直如利劍被拔出鞘,清光吐湛,將淩颯胸口重擊。

陛下倒踩了一步,踉蹌跌到小葉紫檀木的髹漆扶手椅旁。

坐倒之後,淩颯唇中溢出了兩個字“難怪”。

他並不是全然昏庸無能,閉目塞聽。

三個月前,他又似有所感,母後一直背著他,暗中與蒼梧國有訊息往來。

當時淩颯以為是錯覺,畢竟蒼梧國犯境以後,凡大宣之人,無不痛恨蒼梧,不恥與之交道。

淩颯以為自己想錯了。

原來竟是真的。

母後的確背了他,在與蒼梧私相授受。

陸象行一句一頓:“葉擦風生性好戰,陸太後鼓動他勸服蒼梧國主,起兵討伐尾雲,並且承諾,會在蒼梧起兵以後,從北面姑射城給尾雲壓力。這些,我均是在攻破太歲宮門,聽到蒼梧太後與國師親口所言。”

淩颯無力地垂頭喪氣地倒在扶手椅上,雖不願相信,可此時此刻一切疑惑,迎刃而解。

“那麽,母後慫恿蒼梧侵占尾雲,在西南攪弄風雲,一則,可以教齟齬已深的兩國互相殘殺,長安坐收漁利,二則,逼著舅舅現身,她知曉尾雲不敵蒼梧,必定向舅舅求救,舅舅只要襄助尾雲,便又是殺頭之罪了。”

淩颯揉著脹痛痙攣的額頭,忍住不適之感,胸中仿佛蘊藏著一股火焰,燒灼得五臟六腑頃刻間化作焦灰。

舅舅已經交回了兵符,只是為了求一個平安。

母後依然不容。

她夥同蒼梧,討伐尾雲,又問罪於尾雲公主,都是逼著舅舅現身。

今時今日,母後只會咬死了舅舅的欺君、叛主之罪,要殺他祭旗。

軟磨硬泡已是無用,撒潑打滾更不可行,要贏,要保下舅舅,便決不可再顧忌母子之情,繼續軟弱。

一直以來,母後的權力淩駕於皇帝之上,讓淩颯不得自主,就連想留的人,他都留不住。

可淩颯不是一個只會聽從命令的人偶,他是人,是天下之主。

此次,他絕不會放縱母後,在他的眼皮底下,羅織莫須有之罪名殺了有功之臣。

淩颯腳步沈重地離開了穗和宮。

月色正穿過花梢,滿樹瑟瑟的銀杏葉在銀白浩瀚的月華下,褪了一點金色,伴隨漫卷涼風,如一頁頁小扇般從枝頭揭落。

蠻蠻撚燃了燈芯,推陸象行去凈室。

他不情不願,走得腳步遲疑,蠻蠻將他拐到內間,靈巧柔軟的手指一下勾住了陸大將軍腰間的蹀躞帶,只聽見清脆的一聲“哢嚓”,腰帶被解落,隨著長腿直直地墜在地上。

陸象行忽然感到咽幹難忍,燈燭下,近距離地凝著蠻蠻美貌的銀面,呼吸變得急促。

“蠻蠻。”

蠻蠻輕“嗯”一聲,柔荑將他衣襟輕輕一扯,美眸曼睩。

“夫君,你讓我看看你身上的蠱毒。”

陸象行不知道要怎麽看蠱毒這回事,只是感覺到,自己腰帶被解開以後,外衫也相繼被扒了。

一股涼意侵襲體膚而來,但讓他真正打了個哆嗦的,卻不是那股涼意。

蠻蠻的小手撫上他的胸口,勾住他的褻衣,媚眼如絲,眼波流轉之間,那薄薄的貼身褻衣,也遭了美人毒手,下一刻便被扔在一側。

長安也許的確是個好地方。陸象行有些頭重腳輕,呼吸灼熱,不合時宜地忖著。

蠻蠻微涼的手掌貼在陸象行的胸膛上,安靜地聽了聽。

“最近可曾發作?”她含著憂心問。

陸象行先是點頭,後來才想起來不讓她擔心這回事,忙著又把頭搖晃得像小孩兒手裏的撥浪鼓。

蠻蠻嘆道:“看來就是發作了,是我不好,給你吃了那種蠱。我也不知道,它有這麽厲害,要是你死了,我成了俏寡婦,也是我自找的。不過——你身體強壯到了這個地步,打了幾場仗,又受了幾次傷,到現在,這蠱蟲還沒能要你的命,連巫長都說是個奇跡。”

尾雲人不忌諱生死,對於“死”字,向來口沒遮攔,陸象行在尾雲生活了這麽久,也已經習慣了。

他輕握起蠻蠻纖細的手,低下嘴唇,湊近去,落下輕盈的,宛如暮春的飛絮散入城郭般的吻。

蠻蠻的臉頰起了紅雲,比彤霞緋麗。

她半含羞澀半含喜色地嗔道:“我來了,你不知道心裏多高興,剛才在外人面前還裝。死相!”

她們尾雲女子,就是這麽潑辣直接,直抒胸臆,在這方面一點也不揣著端著,直言不諱地戳破了陸象行的老臉,他頓時羞赧,輕輕地咳了一聲。

蠻蠻將他推入熱氣騰騰的胡桃木浴桶中,逼他下了水,又打來一盆熱水往裏倒。

“你現在蠱毒侵體,每日都要熱水沐浴一回,我會在裏邊放一點尾雲帶來的幹草,你泡的時候會全身發熱,但這個對你的身體有好處,能暫時壓制蠱蟲,讓你沒那麽難受。等救你出去,我們回尾雲,我找遍古籍,一定能找到醫治你的方法,在我沒有說放棄之前,陸象行,你敢說一個‘死’字看看!”

蠻蠻的玉手壓著浴桶的沿,惡狠狠地瞪下一雙妙目,壓迫而來。

陸象行感到很是委屈:“蠻蠻,我一個‘死’字都沒說,都是你說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臭男人,還狡辯。

他們中原人不是忌諱這個麽!她又不同。

“我們尾雲人把生死掛在嘴邊當家常便飯的,意義又不一樣。”

蠻蠻看他又要雄辯,從浴桶裏站起來,將手搭了上去,摁住陸象行寬厚的肩胛,將他抵入水中,剜過去一眼:“不許出來,泡著。”

陸象行訕訕然道:“蠻蠻,我是可以泡著,可是你把我的衣裳脫完了,沒拿新的,待會兒我怎麽出來?”

她初來乍到,哪裏會知道他把貼身衣物都放在哪兒?她既要琢磨應付陸太後,又要琢磨解蠱,忙得很,實在不想在小事上費這個心神。

“你就赤條條甩著在屋裏走著,我又不是沒見過。”

“……”

說完,陸象行的臉上便蓋住了一條蠻蠻隨手飛過來的帕子。

帕子嚴嚴實實地,蓋住了整張臉。

帕子拿下來,那始作俑者已經穿過了那扇絹紗洞庭山水圖錦屏,往外寢而去了,幽幽綽綽的身影,落在錦屏銀線穿綴浮光蕩漾的水面上,猶如一支含苞而放的芙蕖。

蠻蠻回到榻上,留了一盞明熾的宮燈,燭火照耀著四周。

簾帷曳曳如水,透過朦朧的帷幔望向阻隔凈室的那一面屏風,蠻蠻出了一會神。

她很喜歡陸象行。

鳳凰山初遇,丟了芳心。

長安朱雀橋再遇,又失了心跳。

尾雲重逢,當揭下他臉上“庚”的假面時,蠻蠻積攢的所有怨怒,都已不翼而飛再想不起。

這輩子,她只會為了陸象行,一次次地退居底線之外。

喜歡他,喜歡到,明知這個人是上國的大將軍,卻想將他拐回去,綁回去,鎖在床上,或是關進小金屋裏,像個守財奴守著她獨一無二的寶貝一樣,把這個人藏起來。

藏得好好兒的,不讓任何人發覺。

蠻蠻的神思漸漸回籠之際,她直了眼睛。

看到他甩來甩去地出現在眼前,尷尬地上下遮遮掩掩,恨不得長了四只手,邊掩著邊臉紅耳赤地到處找著他的貼身衣物,蠻蠻忍不住笑了。

“過來!”

先別穿衣服,幹點事再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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